大冬天跑到植物园来可不是为了游玩,而是因为那天发现我对花花草草很熟悉,袁苑桉想看看我到底熟悉到什么程度。
沿着主路往前走,她随手指向路边的植物,问我:
“那是什么?”
“呃,棕榈树。”
“那个呢?”
“杉树。”
“那边矮的呢?”
“石楠。噢,石楠夏天会开花,臭臭的。”
“它的花也还没谢……”
“不啦,那红色的不是花,是果实,花是白色的。”
“唔……地上那丛小花呢?”
“那个不认识。”
……
边说,她就边在本子上记下。字写得真好看。
天气是真冷,一路经过各种花卉园、温室,人没见着几个,全是花草树木。我们两个人问答记录,就像学生在做作业。
这么多奇花异草,正常人有可能全认识吗?当然不可能,我也是正常人,自然也就认识一小部分而已。
“我说,袁苑桉,你不会打算要全认一遍吧?”我刚刚搜了植物园的简介,“官网说这里至少有上万种植物。”
她往前翻翻写得密密麻麻的记录:“嗯……也差不多了。”
因着要写字,她指头一直露在外面,估计都冻僵了吧,时不时就靠在嘴边呵气取暖。
天上的云层比刚刚厚了,怕是要下雨。伞在车上,我们在植物园的中心区域,万一下起雨来,可来不及回去拿。
环顾四周。
“我们去那个几个连着的大温室吧。”我说,“那里暖和,休息下,我走累了。”
这不,才走几步就下起小雨来。
小跑过去,穿过那玻璃旋转门,顿时觉得暖了些。仰头看,这温室的穹顶特别高,简直就是个巨大的玻璃宫殿!热带植物连片高低,仿佛直接从冬天走进热带园林。
袁苑桉驻足,也讚叹:
“好漂亮,和外面感觉完全不同。”
“简介说这是园里最大的温室群。呀,旺季还要另外买票的,淡季才免费开放。”
袁苑桉拿起手机拍了几张景色。
“我没见过这里,植物园也是第一次来。”
“哈,我也是。”
“不,你不是,你肯定来过。”她走过一株两层楼高的……呃,不知什么芭蕉类植物……仰头才能看到顶。
“这么确定?”
“一般人哪会记得那么多植物。”
植物爱好者去过植物园是很合理的推测。我喜欢植物么?倒没很觉得,只是记得一些名字罢了。
“该记着的忘了,没用的倒记得清楚。”我说。
“有用的,记得的都有用。”她如此说道。
小道旁有供人休息的长凳,我们过去坐下。袁苑桉没闲着,翻看本子上的记录,边整理边拿着手机比对。一页一页翻过,写写划划做些记号,偶尔倒回去一两页。
周遭是安静的,细微的声音就纷纷钻进耳朵里,鼻间还有植物群的气味。
草木间有不知名的鸟,估计是养在这里的,时不时此起彼伏叫几声。模拟溪流有水声,一部分是真的水声,一部分是播放的音效,仔细留意就能分辨出来。
温室群面积很大,远处也有个别游客,离得远,说话听不清就像窃窃私语。
我看着那夹着笔的手指掀起页角,又翻过一页……然后把目光上移,打量袁苑桉的侧脸——反正她专心着呢,不会发觉的。
她低着头,下巴和下唇都埋在围巾里,隻鼻尖和睫毛翘在外头。玻璃穹顶透下来的光洒在纸张上,再映到她脸上,令肤色看起来通透。随着间或的眨眼,她的睫毛就在这柔和的光线里微微颤动。
——为什么她要如此认真呢?我能认得什么植物有那么重要吗?
说实话,我都不太在意过去的记忆了。现在我有工作、有朋友,有两层房子出租没有生存压力。工作之余节製地玩一两小时游戏,周末还会打打剑道锻炼身体。
这样的生活多好啊,多有真实感啊!过去那个家里蹲没什么好留恋的吧?
你说还有中学时开朗自信的那个我?估计也只是个嚣张的小屁孩罢了。况且都过去那么多年,想不想起来又有什么关系。
现在比我还积极找回记忆的就两个人:袁苑桉和林乐喜。
我不止一次表达过“想不起来也没关系”这层意思,但实际上,她俩都还没放弃。
为什么还要把心神花在那些已经被丢弃的过去上呢?何必呢?
就像现在,如果她从那个写满植物名字的笔记本上抬起头来,多看看这些真实存在着的花花草草,不是会更好吗?
所以,我要跟她说说话,好提醒她身边还有我这个活人在。
“我看你忙活半天了,到底在研究什么?”
“统计反季节开花的种类有多少。”
“干嘛统计这个?”
“嗯……是这样的。从今天的数据看来,你说得出名字的,大概有三分之一。我刚刚尝试找它们的共同点,发现大多是城市常见的观赏花木。”
“嗯。那说明了……什么?”
“不知道……”她有点沮丧,“这里也有反季节开花的植物,但和市区的不同,反季节的都在温室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