能怎么办?
锦柔自己眼高于顶。
前日宁哥儿的满月宴上她倒听到了几句闲话。
说上回国色天香园的斗花会后,有人家来打听过锦柔。
只因她在会上表现得十分柔弱温顺,人也长得不太艳丽,很合各家夫人的眼缘。
可她不是嫌弃人家是庶子,就是嫌弃人家家世不够。非要找个一等一的人家还要嫡子。
结果到现在,亲事也没个着落。
却遇到现在这事。
她还挖空心思记在了许夫人的名下,算是许夫人未嫁的女儿。
就算卫家这次不倒,锦柔的亲事也是注定好不了了。
她以前几次三番好意劝说,锦柔就是不听。现在来找她哭诉,她又不是神仙,能怎么办呢?
她只得叹了一口气,耐着性子,静静地听了一阵。
锦柔跟楼姨娘见她不说话,哭闹半天互相对视了一眼,楼姨娘道:“你是她姐姐,你不帮她,谁还能帮她呢?上回我们见着五姑爷的四弟,也是不错的。实在不行,反正江家卫家已经是姻亲,不如亲上加亲,让锦柔也嫁到江家去?”
锦鱼还记得,她跟江凌订亲的时候,锦柔是有多幸灾乐祸,有多瞧不起江家啊。
如今真是风水轮流转。
想让锦柔跟她做妯娌?她可不想害了江老四。
她便道:“老四的亲事,我听说已经订了。老五的年纪又还小。”
锦柔“哇”地一声又哭了起来,却道:“别以为我不知道,当初夫人本来是想把我嫁给江三郎的,也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手段,抢了我的姻缘。如今卫家倒了霉,你就不管我了。亏我还送你东西,对你推心置腹的,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么?!”
锦鱼:……当初确实是她主动跟许夫人说要嫁江凌的。可是锦柔当时一门心思都在王青山身上呢!还嘲笑江凌是绣花枕头,这个仇她到现在还记着呢。锦柔居然还敢问她“良心”二字。
良言难劝找死的鬼。现在她也爱莫能助。
锦柔才是良心叫狗吃了。
她不耐烦地冷笑一声,道:“你们要说的话若是说完了,便先回去吧。你们这个忙,我帮不起。”
锦柔哪里肯依,与楼姨娘两个是又哭又闹又喊。
锦鱼真恨不能叫晴雾过来把她们两个一人一下手刀吹晕了了事。
正发愁,却听得外头有个婆子跑了来,腰间挂着蓝腰牌。
那婆子道:“古香堂晴雾姑娘派了人来,要见姑娘。”
锦鱼看看外面天色,又看看屋角更漏还不到辰时,心中一跳,也顾不得楼氏与锦柔,忙忙叫进来。
一时进来个婆子,双眼发红,脸色慌张,道:“晴雾姑娘让我来通知姑奶奶,夫……夫人……没了。”
虽早在意料这中,可锦鱼心里还是猛地抽成一团,又沉沉地坠下去,眼中发热,蹭地站了起来,身子晃了几晃。
到底许夫人还是选择了这条路。
也不知道她爹是怎么说服许夫人的。
“没了?什么没了?你……你把话说清楚!”
楼氏的尖锐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,带着回响。
那婆子便重复了一遍,又道:“也不知道她哪里找的砒霜,今早晴雾发现时,已经没了气。”
哪里找的?锦鱼心里大概能猜到。
虽然也明白这是她爹无奈的选择,可是莫名的她仍是觉得心寒。
她娘以前说过,她爹这人心狠。
如今这份狠劲可真是明明白白。
“我柔儿怎么办啊?她要按规矩守孝三年啊!三年过后,她就二十了!”楼姨娘尖叫起来。
锦柔也嚎哭起来。
锦鱼实在忍无可忍,这母女两个都一样,心里只有自己。
她勃然怒道:“来人,把她们两个拖回垂碧馆。没有我的许可,不准放她们出来捣乱!”
锦柔与楼氏不依,好在她有八个蓝牌仆妇,都是身强力壮的,死活把两人拖走了。
便让那传话的婆子先回去,她让豆绿赶紧给拿点吃的过来。
不想一时早饭送上来,竟有辣萝卜、槽琼枝等几个小菜,还有鸡肉馄饨、水晶包子等几样主食。比她平素在家吃得还好。
豆绿道:“大奶奶说怕咱们住不惯,特意派人给咱们开了紫竹斋的小厨房。今日一早又让人送了吃的来。”
锦鱼暗暗感激刘氏周到,匆匆吃过,便换了身素净衣裳往古香堂来。
进了屋子,见景阳侯已经到了。她便硬着头皮,看了一眼许夫人。
步步锦的窗格子里透着外头青色的天光,照着躺在炕上的许夫人。
一眼看去,与昨日差不多的情形,只是身上穿的不再是辉煌灿烂的诰命服,而是浅褐色的粗布麻衣,半白的长发散乱着。那一张全无生气的脸孔乌青惨淡,看着十分吓人。
景阳侯仍是坐在昨日的位置上,正对着炕。脸上没有什么表情。
旁边的海棠花几上放着一张白纸。想来是许夫人重新写的遗书。
锦鱼冲她爹行了一礼,伸手拿起遗书看了起来,仍是红色的血书,纸上泪痕斑斑。
“命妇许氏宝敏泣血启奏皇帝陛下御前……臣妇出身于世代清贵之家,及长嫁于簪缨钟鼎之族,憾德行有亏,枉称贤良,未守妇德,因妒生恨,毒杀陪嫁婢女文氏,使卫许两氏满门蒙羞。愧对天地君上父母,愿以一死,以赎罪孽。盼吾皇天恩浩荡,怜臣妇一时糊涂,认罪之心至笃,爱子之心如渊,莫因臣妇之过,牵连臣妇之二子二女。尤以幼女锦心,婚配坎坷,敬国公府本已拟为之请封诰命。若今受臣妇所累,不能得此天恩,则臣妇九泉之下,亦不能瞑目矣。祈颂圣恩垂示。命妇许氏宝敏泣血顿首再顿首伏叩圣裁。”
锦鱼读着读着,眼中渐渐模糊。
许夫人虽是杀了文氏,可归根结底,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妒字。
若无爱,又何来妒?许夫人嫁错了人,更爱错了人。
不知道昨日许夫人面对她爹的狠心绝情,是不是早已经万念俱灰?
捏着那薄薄一张纸,她半天都回不过神来。
还是景阳侯道:“你先坐下吧。”又吩咐晴雾着人去叫大郎二郎刘氏杨氏。
晴雾飘出去吩咐人不提。
锦鱼扶着桌子,软手软脚地慢慢坐下,偷眼看她爹。
就见景阳侯也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,皮肤松弛发黄,鬓角都露出白霜来。
她暗暗叹了一口气。
每个人都要替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。就算这次她爹没有丢掉兵部尚书的位置,亲自逼死结发妻子的这件事,也必将成为心里一辈子都迈不过去的一道坎。
她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劝说,便无声地坐着。
“我是不是错了?”却听她爹声音嘶哑地问。
锦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他说的哪件事呢?
“爹爹觉得自己错在哪里了?”
“我识人不清,又狠心绝情。她昨日问我……这一生,是否对她有过真心……我竟是答不上来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我跟她的亲事,是老侯爷定下,老太太也同意。这么多年……我不知道,我以为只要我严守嫡庶之分,让她坐稳夫人之位,便够了。却原来并不够。这一辈子,就好像一场大梦,醒来不过一身粗衣布服,什么也没有。”
她爹的声音很模糊,好像在呓语。
锦鱼心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