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一轮治疗方案和相关检查结束以后,烟攸宁的手背被扎满了针孔。
其中有一处伤口最为青紫,那是住院时打的留置针,直到今天都还没能消下去。
外婆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抚摸她的手背,像是对待世上仅此唯一、独一无二的珍宝。
老人家的皮肤有些粗糙,这是岁月匆匆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。
那时候烟攸宁才恍然大悟,意识到外婆早已不再年轻。那两年里,她全心全意隻为自己的事,从没为两个老人家考虑过。
她隻记得药液入体时的冰凉,却忘记了外婆用手掌包住输液管时眼底的心疼。
一瞬间,莫大的懊悔席卷了烟攸宁的心臟,如果这次的治疗方案能够成功,不管有多累、多痛,自己都一定会坚持下去,烟攸宁想。
宋启拿着那厚厚一沓检查报告,纸面往后翻的时候发出的窸窣声让烟攸宁忍不住抓紧轮椅扶手,却感觉自己的左手手背上也一沉。
是外公,烟攸宁有些愣神,下意识抬头,正巧对上外公的眼睛。
雷厉风行了一辈子的老人家,在烟攸宁面前却总是一个乐呵呵的老头子,看见烟攸宁迷茫的眼神,向她坚定地点了点头。
没事的,一定可以的。
烟攸宁努力挤出一个笑容,将视线移回宋启身上。
身穿白大褂的医生闷着头,没有将注意力分出半分到烟攸宁身上。
她等了许久,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:“宋医生,我——”
然而,没等她把话说完,宋启就打断了她。
“对不起,我们已经尽力了。”
后来的话,烟攸宁已经一概听不见了,隻记得宋启的嘴在她眼前上下开合着。她的大脑好像整个锈住,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人偶。
烟攸宁摇摇头,眼前的画面终于从医院回到了家里。
她抬眼看着自己的床头,烟攸宁的床头总是空荡的、不置一物,那是因为如果她摔倒后想要扶着床头爬起来,放着东西的话,容易摸到手里再摔一跤。
可烟攸宁却在床头看到一支铅笔,尾端刻着ra的英文字。
她很确定那是自己的笔,过去烟攸宁性子张扬,一场表演后带着刻着自己名字的铅笔,有人来庆贺就给人发一支,笑称倘若自己未来有了名气,这支笔能卖出个好价格。
可这支不一样,发给其他人的是烟攸宁特意定製来的款式,外包的木头都是特製的,和这支不一样,只有她自己留着的那隻,才用的这种材质。
—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?她早就把笔弄丢了。
烟攸宁伸长手,试图去够床头的铅笔,却在手指碰到笔的那一瞬身形一晃,摔倒在坚硬的木地板上。
很疼。
保姆阿姨曾经提起过,是否需要再地板上铺满地毯。
她家小孩学步的时候,爷爷奶奶心疼孩子总青紫着膝盖,给全家都铺上了地毯,孩子摔在上面便也不那样疼了。
烟攸宁拒绝了,说实话,她并不害怕疼痛,相反有些喜欢这种适当的刺痛感。
至少,这会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。
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声,烟攸宁有些狼狈地撑起自己的上半身,四处寻找轮椅。
不知哪个缺心眼子的,把轮椅收拾得整整齐齐靠在墙边,收东西的人平日里肯定没照顾过伤了腿的人,否则不会弄得这样麻烦。
烟攸宁平日里都是放在一旁方便自己坐上去,就算是阿姨没注意迭起来靠在一旁了,她也能想办法坐上去。
只是家里既然有第二个人在,她这边动作太大的话,难免会引起那人的注意。
烟攸宁只能咬咬牙爬到门后,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点门缝。
发出声音的人不在客厅,而是在厨房。看到那人朦胧的背影,烟攸宁陷入一阵恍惚。
当年从医院回家以后,烟攸宁也是这样躲在房门后,透过门缝看着两位老人的背影。
外婆捂着嘴,强忍着不让哭声从手指缝隙中漏出来。
可即使如此,烟攸宁还是听到了几声呜咽,外公站在她身旁,拦着她的肩膀,两位老人依偎在一起。
是我的错,烟攸宁想。
这世上许多事总是这样突然,砸得烟攸宁找不着北,因而做了许多错事。
可要是从一开始若是从一开始,她便不存在就好了。如果可以的话,烟攸宁希望自己从没出生就好了。
烟攸宁一时恍惚,没留神砰的一声将门打开了。
黎蓁穿着围裙,手上还拿着刀,一脸疑惑地回头。
看到烟攸宁的狼狈样以后,她直接将刀丢在一旁,飞奔着来到烟攸宁身边。
烟攸宁隻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,周身一轻,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回床上了。
黎蓁给她掖好被角,道:“饭很快就好,你躺着,好好休息。”
烟攸宁躺回去的时候,仍觉得有些恍惚。黎蓁没有把门带上,烟攸宁一眼便能看到厨房。
氤氲着乳白色热气的厨房内,一头长发被女人高高束起,盘在脑后。
深棕色的围裙穿在她身上,给那高岭之花添了几分生活气。
她右手拿着大汤杓在锅里舀起一口尝了尝,满眼冒星地点头,像是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,甚至转了两个圈。
有这么好吃吗?烟攸宁心里莫名有了几分期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