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逾白越说越觉得有道理:“怪不得你要我准备二十多万匹生丝,怪不得,你会不顾自身安全,主动去搭讪水家大小姐。”
江逾白同时也想不通:“可,水氏眼下正临困境,你只需作壁上观,就能得渔翁之利,何必非要插手,冒着被史泰第怀疑的风险,去帮水大小姐?”
二十万匹生丝换一成半话事权,如此震撼的消息,竟然没能迷惑江逾白的注意力。
于霁尘别开脸去,闪烁其词:“我有我的打算,你莫多问。”
“好,”江逾白决定道:“给无歇的回信,你自己写去吧。”
于霁尘没说话,雨点大颗大颗掉下来,砸在车顶,劈啦啪啦响,就像砸在人心上,纷乱如麻。
4、
家家有本难念的经,每个人都有自己一脑门的官司。
史泰第和任义村,在为城外散不去的灾民和洪水发愁;于霁尘在为和母亲之间,难以缓和的僵硬关系发愁;水图南回到家,面对老爹爹的指责和数落,也有自己的忧愁漫上心头。
在听了水图南转述的,衙门发生的事后,水德音气得摔茶杯,不再赶时兴讲官话,顺口的江宁话哒哒往外怼:
“史泰第和任义村,他两个老鳖成精的,凭么子张口要我五万匹绸缎?还有那个姓于的小王八蛋,打炮的甩子,阿有毛病啦,要我一成半的话事权,他想干么斯啊,啊?”
水老爷分明是在骂于霁尘,坐在他对面的水图南,却被他骂得狗血淋头,低头不敢出声,更不敢动筷吃饭。
水老爷大发雷霆,连前来打扫茶杯碎片的用人,亦不敢弄出声响,唯恐触到老爷霉头,老爷常发脾气,稍有不顺便是大吵大骂,用人们早已习惯。
盛粥的陆栖月看不下去,把调羹往砂锅里一扔,回怼丈夫:“你要干么斯啊,啊?我娃儿饭都不得吃,光听你在这里骂骂骂,你有好胆子,来斯去于霁尘面前骂,去藩台衙门口骂,去呀。”
“来斯你再讲我一遍?”水德音觉得自己被下了面子,愤怒地拍桌子,瞪大双眼。他一双大眼睛犹如铜铃,吓人吧啦,吓得陆栖月愣住。
小饭厅里气氛僵持起来,须臾,只见陆栖月眼眶一红,转过身去,低声抽噎起来。
“是我不好,”她责备着自己,浑身笼罩在浓重的懊悔与无奈中,“是我没能给你生个儿子,让你四十多岁还得自己顶门户,要是图南是个儿子,她就可以在面对当朝三品大员的逼迫时,宁死不屈地拒绝了,是我不好,是我对不起老爷,对不起水家,是我不好……”
说得漂亮,水图南在心里暗暗叫好,母亲的话实在是讽刺,一招以退为进,反倒让水德音无话可说。
“晓得错了就好,行了,莫要再哭哭啼啼,我又没死。”水德音像是没听出来那些话里的反讽般,顺着台阶下来,又碍于面子不给人道歉,悻悻把刚才的事一言带过,转而问水图南:“那个于霁尘,要我们家一成半话事权,他到底想干么斯?”
老爹爹在自己面前演戏,水图南也不戳破,故意拿出副唯唯诺诺的样子,怕得摇头:“不清楚,他那个人,瞧着嘴里么的半句实话的。”
“这还要你说,我又不是傻子,三年前,他搞孙邦民家的时候,我就已经看出来了的。”水德音在发妻面前吃瘪,便夹枪带棒同女儿说话,好像这样才能显出他作为父亲的威风:
“大通平素里出面办事的,是一个叫冯通的老杆子,和一个叫江逾白的小杆子,于霁尘没怎么露过面,我一直以为,他是个算盘成精的老杆子,手段那样子狠辣,么的想到,他竟然是个二十出头的小杆子,老孙一家栽得亏哦。”
讲到这里,水德音噙着烟袋笑出声,一副看好戏的样:“你们讲,我要是把这个事,告诉孙邦民,他会不会气得破口大骂?”
水家自己还有满脑门官司,谁有心情闲聊孙家,陆栖月和水图南纷纷沉默以对。
水德音想到朋友孙邦民可能出现的骂街反应,就觉得十分好笑,但再想到自家这摊子事,他就烦得头疼。
连抽两锅烟丝后,在青烟缭绕中,他淡淡决定道:“这样子,明日起,图南暂时不用去铺头里了,在家里好好歇息,那个于霁尘,我亲自去会会他,阿行啊?”
这样的决定,在水图南预估之中,却在陆栖月意料之外。
陆栖月气愤不已,转过身来同丈夫理论,脑袋一发热,言语就失了方寸:“图南为了织造,今日差点被拘押在衙门出不来,生丝的事刚有转机,你便迫不及待拿走她的掌事权,就这样怕图南立功吗?少在这里窝赖人,王嫖的肚子,可还没有大起来呢!”
妾王膘腹中的胎儿,现在是水德音的底线,不容任何人质疑,他拍桌起身,瞪大眼睛怒骂发妻:“阿老瓜子坏掉啦,我警告你哦,要是王膘的肚子有么斯,我就一纸休书休了你的!”
“噢呦,那好的呀!”陆栖月不甘示弱,水德音对王嫖不由分说的维护,彻底激怒了她,“你休书写写好,我立马带着图南,分了水氏织造去!”
水德音听不得半句顶撞,暴脾气上来,毫无征兆掀翻饭桌,东西稀里哗啦碎满地,他的嘶吼咆哮响彻小饭厅:
“少在这里假嘛日鬼,织造是我的,谁也别想抢走!来斯你跳宣武湖去!没人拦你,你和图南在织坊的话事权,归根到底是我的!我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