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尘尘,尘尘?”
几乎要驾车撞上巨蟒的人,浑身一颤,毫无缓衝地从梦中醒过来,听见秧秧在敲窗户:“起床,找你,尘尘?”
于霁尘被噩梦吓得心惊肉跳,揉着眼睛坐起,声音沙哑:“谁找?”
秧秧吐字不清,说话时像嘴里含着一口水,若是不认真听,很是听不出来内容:“不认识,你起床。”
于霁尘就这么起了床,转头就把那个惊心动魄的,不知结局的噩梦,忘的一干二净。
不多时,厅堂门口:
“你是大通大东家于霁尘?”
大腹便便的中年吏,吊着两隻眼睛,官威十足,分明站在台阶下,却习惯于要抬起下巴,以自上而下的姿态打量人。
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,是在他身后,跟他同来的青年小衙役,小年轻浑身上下写满生怯,稍微扭侧着身子,半低个头,不敢直视台阶上的人。
于霁尘没睡好,心情不佳,罕见被小吏的倨傲模样惹恼,不冷不热点头:“是我。”
中年吏再把于霁尘上下扫几眼,那眼神分明在说“不过也就这样”,他从怀里掏出封书信,一隻手递上来:“我们部堂请你吃酒。”
官门把威欺往小老百姓头上压时,不需要有任何理由和顾忌,他们只要穿上那身皮,没来由就比平民百姓高一头。
于霁尘没接那信,也没说话,面无表情站在台阶上,和中年吏大眼瞪小眼,她心里清楚,这中年吏之所以有如此态度,是受了他上面人的影响。
这是正常现象,官到民面前时,无论做什么,第一件事总是先打百姓个下马威,把才百姓吓唬老实。
片刻后,中年吏顶不住年轻人的目光,败下阵来,把信封抖着往前一递,眼睛斜睨,讪讪道:“拿着呐,莫是还要让我家部堂,亲来请你?”
民到官面前时,没开口先怕七八分是常理,更多人是吓得话都说不全,中年吏在江宁衙门效力二十年,见过不少像于霁尘这样的商人。
通常,商人在起初时,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,把眼睛翻到头顶上,谁都不放在眼里,待见了三部衙门的堂爷后,绝对没一个还敢继续把自己当成盘菜的。
江宁是块风水宝地,没人数的清楚,它究竟养活了多少代乌沙朝堂,又养活了多少位相公官爷,江宁的耕地数量确实不够多,但商人比比皆是,所以在江宁,钱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,有钱人更是比宣武湖里的王八都多。
更何况,商贾下贱,连寻常百姓皆不如,在官面前,还不是任人捏扁搓圆。
于霁尘仍旧没出声,面无表情盯着中年吏。
直到把人盯得心虚。
见中年吏的喉结下意识重重滚了滚,于霁尘才慢吞吞眨眨眼,石刻般冷峻的表情如涣然冰释,瞬间消失在中年吏眼里,取而代之的,是这人如绸缎般和软的微笑。
“有劳这位吏爷了,”于霁尘双手接住信封,同时迈步下台阶,攥着信抱拳道:“怠慢之处,还请吏爷大人大量,不知您老贵姓?”
“于老板客气,”中年吏斜睨于霁尘,终于在阿谀奉承中,稍微找回点面子,“免贵姓纪,纪奋。”
于霁尘侧身把人往堂上请:“纪爷,您赏脸进去吃杯茶,歇歇脚?”而后也看向半躲在纪奋身后的小衙役,周到道:“这位小差爷,您也请?”
倒是把闷不吭声的小衙役,一下给问懵了,他懵懵地看向他爹纪奋,以至于露出不知所措的滑稽表情。
纪奋脸色稍微和缓些,似乎终于满意了于霁尘的反应,鼻腔里矜持地轻哼出声笑来:“于老板客气,我还要抓紧时间回去复命,不敢多耽搁,告辞。”
说罢转身,差点撞到还在发愣的小衙差。年轻人被他爹扯了下袖子,踉跄着跟上。
于霁尘伸伸手,接过秧秧送来的好的茶叶,边往外送纪奋,边顺手把茶叶塞进后面的小衙役怀里,对纪奋说了些客套的奉承话。
一副生意场上混迹久的八面玲珑样。
走出状元巷,纪奋挑着人少的深巷窄街回衙门,转进条前后无人的窄巷后,他从儿子怀里抓出于霁尘给的茶叶,经手一掂一捏,便晓得里油纸包里不仅有茶叶,还有钱。
拆开看,果然,两斤上等新茶里,静静埋着张一百两的银票。
“爹……”纪忠轻轻倒抽气,接过茶叶的手,更是指尖颤抖,他长这样大,头回见到百值的真银票。
看着被他爹挖出来的银票,纪忠感觉自己的心,正一下下用力撞着喉咙,说话颤抖:“这是,我们这是在收受贿赂?!”
“啧!”纪奋掀儿子一眼,不满意儿子这畏缩德行,右手拿着银票啪啪往左手里拍几下,训斥道:“怕什么,这世道本来就是撑死胆子大的,饿死胆子小的,你就是读书读傻了,不晓得开窍——”
他抬手戳歪儿子头上的帽子,警告意味十足:“要是敢告诉你娘,看老子怎么收拾你!啧,说话!”
纪忠两隻手心已经渗满汗水,他不敢张嘴讲话,怕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臟会蹦出来,在父亲不耐烦的呵斥下,他隻好怯怯地点头,怕他爹不信,他又用力地再点了两下。
纪奋这才满意,收起银票继续往前走,嘴里继续教育着胆小如鼠的儿子:
“这个于霁尘,比孙家那爷几个会来事,孙家茶行被吞并,属于自作自受,这回我领你来,就是让你学着点,如何同那些贱商打交道,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