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浪到江宁后,姐姐在家布店找到个跑腿打杂的活计,勉强有了活路,后来,姐姐十四岁上,和给布店送货的伙计关敏敬结了同老契,关敏敬是个孤儿,但好在争气,二十年一路拚搏,干到现在的作坊掌柜。
“原来他就是老关的‘小舅子’,”
晚饭后,回到住舍,水图南瘫在床上,望着屋顶有气无力道:“今日听伙计们说他了,伙计们说,他和老关沆瀣一气。”
于霁尘往木盆里倒着热水:“伙计们还说什么?”
“嘿嘿,”水图南忽然笑出声,懒洋洋的,“他们还说,大东家最讨厌娇气的人,但偏偏找了个最娇气的夫人。”
于霁尘倒好泡脚水,想了想,还是拉水图南坐起来:“反正也不是真的,随他们说去,你则当听个笑话。”
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:“你不算娇气的。”
泡脚水还有些烫,水图南两隻累肿的脚无所谓地伸进盆里,意味深长叹道:“老于呐,你其实人挺好的,就是长了张嘴——哎呦!”
话音没落的水图南,被人推着脑门,一巴掌推得向后躺倒,她实在是没有半点力气反抗,连坐都坐不稳了。
“你长的两隻大眼睛其实是摆设吧,竟然会觉得我是好人。”于霁尘坐到自己床边泡脚,又忍不住掀起眼睛偷瞧过来。
片刻,见水图南闭着眼不出声,于霁尘轻唤:“水图南。”
“嗯?”她应。
于霁尘沉默须臾,用带着笑腔的声音,轻声细语道:“等哪天你恨不能宰了我的时候,届时若你不后悔今日说过的话,那我就真的,洗心革面,当一个好人去。”
“好呀,”水图南笑着回应,声音甜软,“我等着你。”
23、
在经营商号这件事上,水图南本身有能力,又因是以女儿身暂代家族掌舵,所以无论做什么,尽会被无数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。
她不敢稍有懈怠,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,也因此做成了几件事,积攒起些微的名气。
熟料到头来,她还是被人从背后狠狠捅了一刀。捅刀的不是别人,正是她亲爹水德音。
是亲爹不把她当亲孩子在先,极尽了利用,甚至理所当然地拿她的婚事,在瓷行卫氏和大通于霁尘之间做权衡,那么,世俗便没有理由来要求她当个孝顺女,不能要求她凡事皆以家庭利益为先。
和于霁尘的结盟,是所有糟糕选项中,唯一可以让水图南不那么狼狈的选择。
无疑,于霁尘是个让人惧怕的对手,因为看不透,也因为心狠手辣,水图南敢与之结盟,只因在当下的局面里,她拿捏着于霁尘的真实身份,连史泰第任义村那等官身亦不曾知晓的身份。
可若等到于霁尘图谋得成,不再需要遮掩身份时,水图南在她面前便也没了杀手锏,“反正也不是真的”,于霁尘很懂人心,能在最恰当的时候,让水图南重新冷静下来。
频繁的接触,包括睡在同一间屋子里,会给人造成关系上的亲密的错觉,等水图南把纺织作坊里的活计大致了解,时间也已过去十多日。
七月流火,平静水面下暗流涌动,下旬,雨水明显开始减少,水图南被家里强行喊回江宁。
回到水园的第一天,大约是许久没见,在水园说不上来的怪异氛围中、以及水德音全程黑脸的前提下,一家人比较和谐地吃了顿晚饭,但是到第三日上午,装出来的平静终究还是被打破了。
水图南的姑奶奶路过娘家,进来水园坐,说起水图南和于霁尘的婚事,她是两百个不满意。
雍容精致的小老太太,说起话来喜欢小幅度摆头,耳垂上的绿翡翠耳环反着圈光亮,一闪一闪,趾高气昂:“我们水家在江宁,从来不是什么小门小户,定亲宴办得寒碜这事,你们说是因时间紧张,我姑且也就信了,可是于家直到现在,仍没得一个亲长来露露脸,也太不把我们水家放在眼里了吧!”
前厅宽敞,通风,但不算凉快,水图南坐在椅子里,热得心烦,垂首不语,心里满是亲信报给她知的,关于水氏织造里发生的一些事。
她收到消息这样晚,说明有人轻易阻断了她的消息渠道,这让人不寒而栗。
水德音和姑奶奶坐在上座,陆栖月陪着坐在下面第一张椅子里,见水德音只顾抽烟,女儿沉默不语,陆栖月开口解释道:“姑母,小于没有不把水家放在眼里,定亲时他送来的那些礼单,您也见了的,要是规格再高一点点,便要压过几年前,布政使女儿和按察使儿子的定亲了。”
水家再富有,说白不过商贾人家,地位低贱,要是太过出风头,甚至和官老爷比高低,那就是寿星上吊嫌命长。
姑奶奶深谙此中之理,但她心里憋着团火气,不撒出来不舒坦,吊着嗓门阴阳怪气道:“噢呦,那怎么不见他家里来人?他又不是没得双亲,就算当时来不及请,可三书六礼还没完,于霁尘就没讲几时请他家里人来江宁?”
“这个,”陆栖月不得不看向沉默的女儿,“图南,你姑奶奶关心你的婚事,你便给你姑奶奶讲一讲。”
自打交出水氏织造大权,水图南在家里就扮成了听话乖觉的样子,瞧着像是任人捏扁搓圆,老实道:“于霁尘早前时,用飞马给她家里去了书信,日前刚收到她家中回信,但是她长兄会过来,大约九月份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