牛朦有此言论绝非是因自卑,而是面对巨大利益时的理性和清醒:“无论从哪方面来讲,九海皆是远不如‘三通’的。”
在水图南洗耳恭听的态度中,牛朦拱手,实在喜欢这种直来直去、简简单单的,就能把事洽谈的生意,面上不动声色道:“恕我冒昧,不知水东家看上九海什么?”
仅是比较的多得小型商户青睐的九海钱庄,水图南倒底看上它什么,才想要选择她进行借贷?
九海的客,多是小作坊小铺面经营者,水氏织造对它来说无疑是庞然大物,那么水氏可能要借贷的数目,九海也未必提供得出来。
水图南仍旧面带微笑,和颜悦色:“说出来只怕牛掌柜不肯相信,我想从九海借贷这么多,”
她比出四根手指,理由有二:“一则是因为,牛掌柜确实保管住了家父存的八百金,让我看到了正经钱庄对待这般问题时该采取的正确措施,以及,牛掌柜谨慎严肃的态度让人折服,至于这二则——”
看着水图南比出的手指,牛朦心下大惊,这个数,不多不少,正好是九海掏空家底能凑够的数目。
在牛朦暗中惊诧时,且见年轻的龙头东家眸中微光轻转,笑意分明未减,已然让人直观感觉到她的郑重:
“‘三通’把持江宁钱庄行,距今已有四十余年,而今的江宁,是连水氏亦能被大通融并的莫测时局,长江后浪推前浪,钱行的三足鼎立之势,是否也该变变了呢?”
从三家钱庄隻手遮天的江宁钱行,杀出条血路来,使九海跻身前列,与三通平起平坐?
牛朦用力掐着手心,才没有惊讶得倒抽冷气,她心里惊涛骇浪,而表现在外时,只是平静的眼里骤然凝起复杂之色。
来这里之前,她以为水图南请她来,是要想办法从她这里取走水德音存的八百黄金,万万没想到,是她目光短浅心胸狭窄了,水图南竟是向她递来如此不可思议的机会。
这绝对是千载难逢的机会,这是一旦功成,九海从此翻身登云入志留载的机会!
思量片刻,牛朦垂垂眼,实事求是道:“放眼整个江州,甚至全国,盖【1】除‘三通’外的所有钱行,究极目的便是并肩‘三通’、成为‘三通’,甚至超过‘三通’,当年家母克服万难成立九海,她的志向里,自也是有此一桩的,”
水图南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,牛朦是她见过的为数不多的,可以在巨大利益面前,持续保持头脑清醒的生意人。
牛朦比出四根手指,努力保持的平声静气之下,可见指尖仍旧有些轻轻颤抖:“然料来水东家已是心中有数,若九海答应您的借贷,那么便是要我赌上九海两代人之积累了,一旦失败,我便是半生白干,另要搭上余生还两辈人的债。”
“东家您的这门生意,收益让人心动不已,风险也等同的巨大深重,让人不得不慎之又慎,”好在牛朦并没把话说死,“不知水东家可否方便,容给三日时间?待我与家母好生商量,再郑重给您答覆。”
牛朦的回答,竟和水图南预料之中的如出一辙,她不由更加佩服于霁尘那个算盘精琢磨人心的本事,嘴上欣然道:“这是自然,此事非同小可,我也是和商号里几位总务掌事、以及大通那边慎重商议过好久,才敢请牛掌柜前来一见的。”
“这不,”她拿出于霁尘的私印,晃了晃,有几分俏皮模样,又胸有成竹到令人觉得此事必成,“于大东家为此直接把印给了我,就怕耽误事,她的印在我手里,谈多久还不是你我说了算?”
水氏由大通说了算这事,外面人都是知道的,水图南这般轻快的态度,一定程度上也让陷在惊天消息中的牛朦,得以暗暗松出口气,跟着露出笑意,她拱手施礼:“多谢水东家体谅。”
“掌柜莫讲外气话,我们互相体谅,谈生意嘛,有来有往,好事多磨。”水图南一派施施然,似乎早已料到会是如此情况。
牛朦听说过不少关于水图南的传闻,综合看来,水图南是个富庶人家里养出来的,不得不继承家业的大小姐,没主见、没魄力,在水氏遭遇难关时,选择嫁于霁尘那种商行龙头来寻找助力,但此番接触,真实的水图南让她惊讶不已。
牛朦甚至不由自主地想,商行里要是能多些像水图南这般的女老板,那该多好呐。
至此,两人又闲谈了些别的,并在姬代贤的陪同下,水图南请牛朦参观了水氏和大通共用的总铺。
小半个时辰后,牛朦拿着半斤狮峰茶,愉快地登上回九海的马车。
总铺门口,望着九海的马车越走越远,水图南略显肉疼地嘀咕道:“那可是我磨了好久,才从于霁尘那里搜刮来的狮峰茶。”
姬代贤没忍住,笑起来:“东家不是贪几口好茶的人。”
“可于霁尘是个小气鬼呐,”冷风吹过,水图南缩着脖子转身回铺里,“要是这回没能谈下九海,她可才是要笑掉大牙了。”
见牛朦的事瞒不住,兴许此刻于霁尘那个手眼通天的家伙,便已经猜到她见牛朦是在打什么主意。
姬代贤笑吟吟跟在旁边:“我看牛掌柜对我们态度还算可以,四个数的借贷对九海而言虽然风险高,但据我对牛掌柜母亲的了解,她应该会偏向答应和我们合作。”
“你还认识牛掌柜的母亲呐,”水图南哈着气搓手,路过堂里的小火炉时,直接停下步子烤手,她耐不住冷,哆嗦着笑道,“铺有一老如有一宝,老话诚不骗我。”